空之境界的解析

第八章里讲到了，连接着根源的是两仪式的肉体人格。她是全知的，而这种全知导致她并不会参与人世，也并没有通常意义上的意识，或者说她恰恰是无意识的。也仅仅在这个意义上她是全知的。整全就是静止，全知就是知这一行为的完成，而一切行为都是知。同样，被巫条雾绘夺取意识登上巫条大厦的少女们，也由于俯瞰所见到的景象超出了理解界限而无法存活。全知或许是精神的绝对的丰盈，可绝对的丰盈对于活着的存在者就是虚无，“没有光，像夜下的海洋”，没有任何形态的一片虚无。

也正因为这种全知，当两仪式被关在荒耶宗莲在小川公寓所设的隔绝她与外界的结界中时，她在异世界的梦中不仅梦见了久远的过去也梦到了未来，梦到了肉体人格死亡或者说消散前的那一刻。这时她与外界失去联系的的肉体正作为宇宙这一螺旋梦着自身的过去和未来。是的，宇宙是一个螺旋，不仅在荒耶宗莲看来宇宙本身是一个螺旋，其中悲剧重复上演，其历史与小川公寓内部重复上演的一天并无二样，在式的肉体人格看来，它的未来也是既定、可见的。可也只有在封闭于自身中时，它是一个螺旋。

两仪式和胭条巴是同一类人，他们的故事大体上是重合的。而胭条巴也在无意识中是全知的。作为人偶的他不断梦到自己在小川公寓这一矛盾螺旋内部的死亡，他作为人偶的"肉体"知道自己的终结，只是有意识的他、被困在螺旋内部的他并不知道。由于荒耶宗莲植入的无意识冲动，巴得以与外界接触并受到影响，小川公寓内部由于设计而完美共存的真和假、小川公寓内那肉身已死亡的巴以及更进一步实质肉体死亡的居民的真实和循环上演的剧场之间的矛盾螺旋也因而不再稳定。胭条巴的活动实质上带来了两仪式这一外来者，外来者的到来也使这一矛盾螺旋中"真实"的一边的真实性崩溃了；胭条巴死了，但他并没有真正死去，作为人偶的他仍然是活着的、而且他作为人偶活过、存在过，那躺在房间内的死尸并不能代表胭条巴的真实死亡。

同样，只有在与外界的联系、在认识和被影响的活动中，两仪式才能具备意志和认知能力并成为两仪式、获得两仪式的人格。正如失去痛觉的浅上藤乃缺乏体验事物的能力一般，被关在自身的全知中的两仪式无法有生存的可能。由于两仪式的起源即虚空，而虚空就是根源，她作为世界本身的肉体化被抛入世界并与世界中的人产生关联、互相认识时，也就导致了整全对整全或者说虚无对虚无进行认识的矛盾。在认识中她获得了意识，而这一意识在矛盾中分裂开来成为式和织两种人格。其中一方，织，渴望毁灭，或许一切以重归安宁，而另一方则是肯定的，但也因此是否定的，毕竟肯定性的人格在遇上外界并认识到外界的恶和否定性时无法不因其肯定性而对外界产生否定。

式和巴都被抛入了"这个世界"。式本应不与外界进行任何关联而腹死胎中，却由于两仪家的人工干涉而得以存在。肉身已死的巴本不应该有作为人偶的生命，而这一作为人偶的生命也不应能够带来任何有意义的变化，却由于荒耶宗莲的所作所为而再次活过：实际上荒耶宗莲的实验已经成功了，只是他没有认识到。两仪家也成功了，但这种成功被证明是没有多少意义的。要有光就要有暗，在一切获得揭晓时一切也会终结，可同时这种揭晓也是不可能的：未来没有被决定，因为没有存在、能够被决定的未来，更进一步，因为这样的未来和这样的真实如果不是空的则是矛盾的，并且正因为无法解释、调和的矛盾才会有事件能够发生。

空之境界的全剧情就是其中否定性人格织的并不否定牺牲和死亡、式心中的空洞在与外界的接触特别是干也的关爱中渐渐被填满最终导致那全知的无意识散去的故事，是两仪式从异常和神话的世界中逐渐进入日常和意识的世界的故事。与这一切同步的是观步子之母的未来视能力的渐渐消失以及"魔法时代"的终结：城市扩张着同时光也将黑夜照亮，魔法逐渐退入更深的黑暗。多重神话在这个故事中嵌套并叠加着，无意识或者说全知者的自我认识和对受造物的参与使意识和时间得以展开，织对世界和时间的爱以及他的牺牲、他对否定着自身的未来的接受使两仪式这一"空"和静止得以在生者的世界中生活并得到一个未来。宿命构造着对宿命的克服，无意义和虚空构造着意义和实在，相互影响和变动不安积淀着稳定和存在。在这里日本既有的佛教由实质上属于基督教的传统翻转成为对一切存在者的真实存在的确认，汇入二十世纪的基督教在以佛教为代表的虚无主义的转化下逐渐发现属于它的真正的神学——过程神学——的思潮中。

式在梦中梦到宇宙的过去和未来的那段，以及第五章结束时的梦，是全剧甚至我所知的一切影像作品中最美的两段，时间、记忆、存在、意义，一切都折叠在其中，发生在梦中但却更加真实，而真实的真实性却又未因此而丧失分毫。在后者那里，巴突然到来就座稍稍打搅、惊动了式，而后式和巴互为镜像无言背对背坐着，最后在远方人影的招呼下起身、回望彼此、挥手、分道扬镳，在那纯白的边境，打开门走向自己的未来。式打开门与干也重聚，而巴，或许与他的家人重聚了吧。他们的道路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在命运这一矛盾螺旋中展开。正如宇宙这一混沌、无形的连续统，在相互碰撞和限制中由自由选择序列构造着，过去和将来在这里折叠、打结，可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都没有完全被确定，万物在相互影响并且仅仅在相互影响中存在着同时又在不确定中向更深的不确定展开向仅仅属于自己的自己奔去。

2024-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