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yfford Still: 音乐的火焰褪去声音
虽然用语言描述任何画作都不容易,但描述斯蒂尔(Clyfford Still)晚期的画作特别不容易。
斯蒂尔的画作,尤其是晚期画作,不宜单幅看,而应按照作画时间组织在一起,往往在对比中才能识别出其 音乐性 。垂直和水平两个方向在斯蒂尔这里得到了最强烈的音乐性。不失一般性地,可将竖直方向看作时间的方向,水平方向则是时间静止并容纳同时性、截断和突兀转变的方向,因为在这里随着一切都失去物质形态化作无定形的火,地心引力也不再束缚精神内的火焰,万物都在燃烧中上升。颜色则成为了货真价实的音色,在精神之火的律动、扭动、交织以及和声的绝对抽象、某种数学式的客观和无形至少可见,并具备最起码的主观性。
在那里最基本的是向未来,或者说死亡的方向,又或者说升华、超脱的方向的上升运动。如果上升运动不需要任何内在的燃烧和挣扎,也不受打扰,没有任何波动,那么其原型是单纯的竖线。在精神的现实中,有时虚弱、轻灵、涤去了污浊的烟一般上升的竖线会近乎平行地在背景中谐和地共存,使画面带上极弱的声音本身所带来的宁静。有时它们相互交织,似乎在渴望地向天空探去,其中有些力竭死去,有些则在混沌中升华并超脱。又有时这些徐徐上升的烟线,或者说烟被火焚烧、升腾并消失的痕迹,叠加在不再显得狂乱却在记忆中存留着其剧烈燃烧的火焰上,静态于动态的叠加中预示着超然的宁静,如同 Hugh of St. Victor 所言:
So fire is kindled with difficulty on a heap of green wood; but then, fanned with stronger breath, the flame burns higher, and we see volumes of smoke rolling up, with flame flashing through. Little by little the damp is exhausted, and the leaping fire dispels the smoke.
如果与其他画家比较,与斯蒂尔处在对立两极的应该是凯泽(Raoul de Keyser)。前者的画是以华兹华斯和柯勒律治为代表的抒情诗、鲁斯金和透纳所指出的未来以及贝多芬晚期音乐的广义的“浪漫派”或者说“表现主义”在美术所达到的终点,其形质为褪去了声音、作为精神本身呼吸、运动、扭转的轨迹的音乐,而后者的画则非个人化、冷静又戏谑,探索着摄影的本质,日常生活的画面在快门被按下的那一瞬间凝固的方式以及这一时间中的凝固略显荒谬的意义。后者描绘客观性本身的主观性被剔除后在幽默中春风吹又生的主观性,前者则描绘彻底的精神性和主观性本身的客观形态。
斯蒂尔画出了音乐 ,至少他画出了某种音乐。这是贝多芬在他的奏鸣曲的声音背后构造的音乐,是勋伯格等人竭力试图去表现的音乐,是 Xenakis 毁灭节奏、声响试图找到的最原初的音乐。在当今五花八门的音乐中,我想池田亮司通过他闻似机械的高频正弦波和毛刺响的组织中也多少逼近了这种音乐,Derek Bailey 等人则试图在自由即兴中把握它。在 Keith Jarrett 90年代的即兴,尤其是 Scala 的 Pt.1 中,它熊熊燃烧着。
可以试图去想象最古老的,大地和岩石才刚刚睁开眼睛望见天空中的繁星,意识的火光还没有在永夜中绽放时的那一瞬间,于某一个角落——世界的中心——奏响或者唱出,又或者作为火燃爆柴木的第一声噼啪作响开启的第一首音乐在无意识中的预感,一种心脏在颤动、动作即将发生的预感;这是斯蒂尔所画出的音乐。
2023-06-03